“内卷”很难带来真正意义上的创新,因为形式的复杂或表面的精细都不等同于先进,更多只会造成资源的浪费与整体效率的降低
“内卷”(involution)首先由美国人类学家戈登威泽所提出,用来描述:当达到了某种最终的形态以后,既没有办法稳定下来,也没有办法使自己转变到新的形态,取而代之的是不断地在内部变得更加复杂。黄宗智将“内卷化”译为“过密化”,提出“农业密集化是由人口增长推动的,但在既有技术的水平下,人口压力迟早会导致劳动边际报酬递减”。
内卷原指:特定社会组织复杂性程度增加,并没有带来科技上的真正进步,只是在空耗社会资源。现在主要是指:在现有资源没有增加的情况下,参与竞争的人竞相付出更多努力以争夺资源,最终获取资源的人没有增多,但每个人付出的努力都增加了,从而导致个体“收益努力比”下降。内卷侧重于人们向内争夺现有资源。笔者认为,说白了,为什么大家钟情于内卷而忽视外卷?主要还是因为对不确定性的恐惧和不知所措,对未来探索的动力不足,这就与整体社会机制出现问题存在很大的关联性。
经济上的内卷在西方成为“race to the bottom” (竞相压价),是指:公司、国家或地方过度降低标准、工资、福利、工作条件和环境法规来相互竞争,以压低成本来扩大市场占有率或吸引投资。该类价格战极有可能导致劣币驱逐良币。不少企业陷入“不卷价格就卷铺盖”的两难之中;而盲目地竞相压价使得企业利润微薄甚至亏损,往往会严重影响整个产业的健康发展。
现阶段,我国医疗器械产业的内卷特征极其明显,业内绝大多数参与者依旧停留在中低端水平的创新研发内卷上;面对中高端医疗器械细分赛道时,依旧长期奉行拿来主义,换汤不换药,从代工1.0进化成代工2.0版本,终归还是做代工的生意。医疗器械卡脖子的领域依旧还有那么多,过去十来年,花了那么多钱、高校培养了那么多毕业生、历时如此之久,黄金十年如火如荼,现在的结局却是:终端市场充斥着大量同质化产品;终端无休止的价格战/商战;假如不是器械集采的执行,以价换量,医疗器械领域依旧有很多细分产品无法这么快就实现所谓的国产替代。
而对于国内大批即将或已经陆续展开商业化的创新医疗器械公司,产品卖不卖得动、卖不卖得好,是对前期研发工作一个极其关键性的验证。但面对在理论上有着巨大存量市场空间的国内市场时,大量产品瞬间涌入市场只会导致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价格战,几乎不存在能赚钱的厂家,各家都希望以低价将竞争对手卷出局。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貌似之前的预期并未实际发生,烧钱大战并未起效果,越来越多的公司开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互联网思维并不是包打天下的,开始积极主动开展海外探索,开发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增量市场。
从基金退出来看,从去年以来,国内医疗器械IPO基本出现停滞,市场一段时间将基金退出寄希望于并购,但中国医疗器械并购并未如大家所预期的那样展开,一方面的确是和国内并购环境极不成熟、大家都没多余的资金、标的估值严重虚高有关;另一方面也与标的资产特色不显著,几乎无差异化,因而被并购的价值极低存在很大的关系。
综合种种,在侧面或许也反映出一个很严肃的事实:现阶段,中国医疗器械产业转型升级是否是失败的?现阶段产业向上无法实现强有力的突破,大批创新医疗器械不敢真正地走出国门,中国高端创新医疗器械是否浪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这个问题值得深思和探讨。中国医疗器械是否在本轮内卷浪潮席卷过后出现近乎脱胎换骨式的改变也值得期待。
我们知道,其实中国不仅仅是医疗器械内卷严重,几乎其他所有细分产业都已内卷到了极致。中国迎来了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已经进入需求有限、供给无限的产业阶段,正式步入产业产能严重过剩时代。新能源汽车、通信设备、手机、无人机、医疗等均存在严重过剩的情形,进入商业化之后,因无法有效获取增量市场,各赛道参与者在国内可实现的存量市场展开疯狂内卷,特指卷售价,依赖卖一个亏一个的策略赚取以后不确定是否可以获取的市场份额;当然也有部分厂商深知卷过头,那自己很有可能会被淹没在历史长河当中,因而依靠其产品相较于海外跨国企业存在一定的独特优势,积极拓展海外增量市场。在这一方面,华为、比亚迪、大疆等就是典型的代表,领先且高质量的产品品质,助力其在国际市场大展宏图,成为中国高端制造的代名词。
那为什么它们能在海外取得如此优异的成绩,能成为伟大的中国公司?其实说白了就是产品品质优秀,产品技术遥遥领先,符合产业发展趋势;而且很多领域在全球都是技术独创。再说得直白一点就是,大家并不是靠简单的抄抄改改获取成功的,既深度理解产品、又深度把握下游消费者需求,敢于向未知挺进、敢于承担未知的风险、敢于忍耐长周期,不做一个永远的跟随者。笔者认为,现阶段对于国内的医疗器械来说,这一点尤为重要,抄抄改改只会引来价格内卷、市场正常秩序的破坏,只会助长滋生上下游产业链各种利益相关方、虚增不该存在的价值链,引来有关部门的特殊“关照”,永远不敢直面跨国企业的竞争,永远不敢在海外大战拳脚;追随者永远都得臣服在被模仿者脚下,白亿、千亿、甚至万亿市值就停留在梦中得了。
单独从国内的高端医疗器械企业来看,大量企业的商业化开始、各细分赛道产能过剩逐渐凸显,最关键的是大部分产能还属于中低端产能,而其海外市场始终无法打开强有力的突破口,大量产能就只能一股脑倾泄到国内市场,价格战便不自觉会开打。除此之外,医疗还属于政策指导型极其严重的行业,集采、医疗反腐在一定程度上推翻了过往医疗的发展逻辑。如此种种,造成了国内医疗器械产业相较于其他产业,内卷程度更加严重。
从赚钱的角度来看,对比日本股市,日本器械因来自医保控费和进口冲击的两大压力,公司盈利能力变差,也并没有获得明显超额收益;直到1994年出口带来的盈利对冲了国内业务的不景气,指数相对于东证指数才获得超额收益。另外,我们也应该警惕因国内医疗器械企业极其分散且偏小,随着跨国大厂加速本土化建设,国产器械企业后续丧失竞争力的问题。
日本国内市场的增量主要被进口器械所占据,日本国产优秀器械企业加速海外拓展,对冲国内各种风险。1985年开始,医保压力和进口增长开始挤压日本国内器械企业,企业整体盈利能力不断下滑并在90年代初跌入谷底,自1993年后企业整体盈利能力才逐渐改善。1985年到1999年进口产值规模的复合增速高达11.5%,远超日本国内同期;日本那些具备真实海外能力的器械企业,随着时间的推移,海外收入比重不断提升,整体实力也因海外业务不断壮大;1995年-2007年期间,器械公司海外业务占比从32%持续提高到48%。
因此,国内潜在理论市场即使再大也不存在大多用处,况且国内以后大概率只能是大者恒大、强者恒强的态势,现阶段一味蜷缩在国内存量市场即使内卷致死,二级市场也很难获得极好的超额收益,主动积极获取海外增量市场才能赢得明天!也才有可能从大鱼吃小鱼的游戏中存活下来。
2022年国内卫生总支出8.5万亿,其中医保基金占比近40%,医保基金面临越来越大的收支压力。从医保基金收支具体情况来看,华福证券悲观假设下,医保基金当年结余预计在2029年转负;乐观假设下,医保基金当年结余预计在2035年转负。悲观假设下,居民医保当年结余预计在2025年转负;乐观假设下,居民医保当年结余预计在2030年转负。医保支出金额有限,而国内少子化问题日益突出,人口老龄化程度日益加剧,医疗增量需求快速增长,集采、医疗反腐、医保谈判、DRG/DIP等将成业界常态,医疗性价比将成消费端主旋律。
随着前几年共同富裕顶层设计的提出,加之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加速推进,中国的社会性质决定了中国与西方资本主义的本质区别,医疗必定不能成为一个赚取暴利的行业,只能成为一个为民提供福利的行业;当然也有部分激进的观点:医疗就不应该赚取利润,不应以赚取利润为目标。最近几年,国资基金基本是中国医疗产业的投资主力,特别是一大批中后期项目也已被国资收入囊中。越来越多的医疗上市公司也正在被国资产业方或者基金所买入。从上层的种种动作来看,上层对于医疗在中国整体产业中的定位或许会逐渐清晰,中国医疗产业的民生属性越来越凸现。
从医疗民生角度来看,内卷、价格战、企业利润的大幅降低等,大概率会造成器械产品的质量问题,以及企业创新动力不足,无法为患者提供更为先进的诊疗器械手段,这也将必然会导致国民对于先进诊疗工具的需求日益迫切与实际供给之间存在着巨大的矛盾。
当中国医疗器械产业长期陷入价格内卷当中,营收无法呈现上涨的姿势,绝大多数人赚不到钱,而无法有效突破瓶颈寻找更多的增量市场时,所有人都会感受到即使再努力也不会有任何实际的成果,无结果的努力只会逐渐消磨从业者信心,整个产业的活力将会大幅降低,创新创业氛围将有可能丧失殆尽。
另外,尽管器械集采、医疗反腐等医保控费在不断深入推进,器械内卷到疯狂,但美敦力、波科等跨国械企均在加速推进中国本土化,也能进一步说明即使如此,中国大陆市场依旧存在着巨大的市场机会。与此同时,它们也给国产器械厂商带来了更大的产品品质压力。
在此,笔者认为,我们应该重点追求针对产品品质、性能的内卷,基于真正的临床痛点和需求,不断挖掘自身的研发潜力,不断创新迭代出高品质、高性价比的创新产品。基于此,或许以往的商业逻辑得开始重置,以价格战为中心的内卷可以休矣,以产品品质为中心的内卷可以正式开启!
因此,现阶段新一轮医疗器械技术革命的浪潮未来临之际,一方面企业努力确保自身在存量出清过程中存活下来,同时应加快迭代创新、积极勇敢追寻海外广阔的增量市场,以产品为企业经营导向,做好前瞻性布局。对创始人整体综合素质的要求不断趋严;“大众创业、万众创新”在医疗器械领域可以回归到属于自己的历史长河中去。
最后,当然我们也很欣喜地看到,现在越来越多的企业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在积极做战略调整,同时也有部分企业本身拥有着不错的基因,是能适应下一个产业环境的,危机即是机遇。这也是笔者认为中国医疗器械依旧是值得长期投资的原因之一。
市场周期、宏观调控只会淘汰一波利用红利期收割韭菜的人。